际地閒聊天。
他们常于世间来去,见惯了种种。所以每次閒聊总避不过的一个话题就是“生死”,有时聊得认真,有时只是说些相关的见闻。
那天不知怎么提到了轮迴,大师兄庄冶便聊起了他在西南某地碰见的事。
他说那里有个村子,村子里的人信奉一个传言,说当人将要过世的时候,如果有什么实在放不下的人,就把他们贴身佩戴的东西或是衣物留一样下来,用棉麻线缠好,埋在离坟三丈的地方。这样一来,等到轮迴转生,就还能早早碰上。
那些夫妻、至亲便常会这样做。
“我听着倒像是受了傀术的影响。”庄冶说,“传着传着便传歪了。”
卜宁却道:“也不全是如此。”
“师弟你知道一二?”庄冶惯来认真,閒聊也常是一副“洗耳恭听”的模样。
“我在一本书册里翻见过。”卜宁本身讲究食不言寝不语,所以早早搁了碗筷,只藉着炉火慢慢烘手,“跟你听来的略有些出入,唔……”
他斟酌了一会儿,说:“凶一些。取的不是贴身之物,得是骨血。”
“骨血?”庄冶愣了愣,“生取?”
“生取。”卜宁点头。
庄冶皱起眉:“那就远非常人能受了。”
“自然,若不至于此,哪能入过轮迴还惦记着。”卜宁应了一句,“不过这种重术看看便罢,少有人用。”
“算了吧,不知真假还得受大罪,轮迴也好下辈子也罢,都是些虚词。”钟思一手架在曲着的腿上,懒懒散散地后靠着消食:“谁拿这些赌个虚无缥缈。”
“看待轮迴之事,山下人跟咱们不大一样。”庄冶摇了摇头,有些无奈地说:“我听他们争执起来动辄不得超生,情深起来又张口闭口下辈子。”
“确实。”
铜锅底下还支着炉子,火不大,刚好能让鲜汤一直汩汩轻沸着。这其实是个惬意又閒散的深冬夜,但闻时却很不舒服。
他就像是病了,沈痾难愈。躯壳是空落落的,耳里像塞了棉絮,听几个师兄閒聊也听不大真切,只有那么几个词句像带着细密的刺,在他心臟里一遍遍来回地生剐着。
钟思叫了他好几声,又伸手推了他一下,他才蓦地回神,抬眸看过去。
“我见你这几日都闷闷不乐、心不在焉,有麻烦事?”钟思问。
闻时定定地看着他们,忽然也看不真切了。
过了很久,他轻蹙了一下眉,含糊道:“没什么。”
钟思又用肩膀拱了闻时一下:“你别总是没什么挂嘴边,回头也给你取个诨名。”
庄好好无奈地摇摇头。
钟思哈哈笑着,比了个拇指对闻时说:“哎,知道你是这个。但有麻烦别总闷着,说出来师兄给你出主意。”
卜宁闻言露出了一副“你算了吧”的表情,有些头疼地说:“你别找乱子就谢天谢地了,想想你的疤。”
“上回是意外。”钟思吊儿郎当地摸着脖子,不在意地说:“人啊,偶有一失,哪能回回如此。”
闻时藉着桌上火光朝钟思脖颈看去,那里确实有一条长疤,刚退痂,一看就是才落下不久。
可他居然想不起来那条疤的来处。
卜宁庄冶俱是了然模样,唯独他,想不起来昨日见到的钟思有没有这样的疤,他甚至……想不起来昨日是什么样的。
他也想不起来,为什么大小召煮了这样一锅热食,她们和尘不到却不见踪影。
就好像……场景都是摆放好的,没有前因没有后果,一切都是理所应当。而他穿梭在割裂的片段里,浑浑度日。
当啷——
碗被碰落在地,滚烫的热汤泼了满手。
闻时盯着自己依然苍白的手指看了很久,在卜宁他们有所反应之前,猛地站起身,丢下一句“我先回屋”,便匆忙出了门。
山道很长,他几乎飞掠直上。
尘不到的屋里亮着灯火,昏黄的光将那人的影子投映在窗上。
他在呢。
闻时跟自己说。
他就坐在屋里,跟往常的每一个夜晚一样。只要想见,推门就能看见。看见他倚榻翻着书卷,或是支头摆着棋盘。
他会一直在这,鬚髮无损。
山间岁月很长,他们明明还有无数个不断更迭的秋冬春夏。
他们明明还有很多年。
闻时抬起手,想要推开门看一眼屋里的人……
但他最终停在了半途。
从山腰到山顶,对他而言眨眼便到。但他此刻却觉得筋疲力尽,就好像他走了很久的时间很远的路,费尽了不知几生的力气,才能站在这扇门前。
他垂手低下头,抿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却在闭眼的瞬间,听见自己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,揪着五臟六腑猝然一痛。
“闻时……”他又听见有人叫他了。
是尘不到的声音。